乾隆皇帝——日落長河

第三十四回 桃葉渡蓋英豪行詐 秦淮河乾隆帝徇情(1/5)

    勝棋樓比武後第四天,易瑛在桃葉渡下處接到尹繼善具名的全紅請柬,邀“卞先生和玉”於申末酉初時牌趕赴文廟,“聊備水酒薄饌敬謹候見”,隨請帖還附著與邀縉紳名流的排名錄。易瑛看那名單,首位列著“榮養致休原軍機大臣、上書房大臣、領侍衛大臣、太子太保張廷玉輔相”的名字,是用凸字燙金特意模壓。其餘如故相熊賜履的孫子熊孝儒,高士奇的兒子高英,當地名士卻是以胡稚威為首,袁枚不以官身列在第二,下邊還有三四個,易瑛也都不相識。看自己名字時,卻列在紳士錄名第四,她不禁暗笑:這大約是以捐銀多寡排的座次了。

    拿著兩張寫得密密麻麻的“排名錄”,易瑛嘴角掠過一絲笑容:官場上的事真有意思,排一張名單,不知要耗人多少心血。在位的上下有序;下野的,仍舊大小不亂,有點像賣古董,分年代論質地看大小講名氣毫不錯亂……輕輕折起,丟在茶幾上,易瑛站起身來,似乎有點無所事事,在鋪著水磨青磚的地下徐徐悠散了幾步,憑窗向外眺望,想著心事。

    窗外就是有名的桃葉渡,一帶水灣隻可有三丈之闊,蜿蜿蜒蜒向東南,與秦淮河交匯相通。河水流得極緩,仿佛是秦淮河的一處河港,遠望平明如鏡,近看清澈見底,對岸秦淮歌樓插立如林,院挨院樓接樓幾乎是連綿不斷。家家歌樓酒肆間上有橋亭相連,下麵分院都是逼窄的小巷,石階依級而下直入清流。此地雖名“桃葉渡”,其實岸邊一株桃樹也沒有,倒是岸柳夾河綿延,婆娑婀娜如煙。南京地氣溫熱,八月天時,遠觀叢樹仍是一碧傷心,不留神細看,根本看不到黃赭了的老葉夾處其中……

    “卞主兒又在出神了……”易瑛正心思茫然間,聽見身邊有人說話,回頭看時,不知什麽時候唐荷已經進來,手裏端著一個攢花鑲雲大碟子,放著石榴、葡萄、福橘和幾塊梅花模壓小月餅,還有一包怪味豆,一邊往桌上安放,一邊說,“南京這地方真怪,前幾日下雨,冷得乍骨透心。天一回暖,手裏又不離扇子了……您嚐嚐這怪味豆,像是又換了新樣兒,和我們從前吃的不是一個味道呢!”“二八月天變無常,不但南京,遍天下也都這樣子。”易瑛笑著拈了一粒怪味豆,漫不經心地品味著,“倒是你說的和從前味道不一樣兒,說得有意思——你們去夫子廟,和曹鴇兒接到頭沒有?還有薛狗呢?”

    唐荷沒有聽出易瑛話中弦外之音,說道:“我正要回主兒呢——不但夫子廟,連玄武北村我們也都去了。沒見曹鴇兒,也沒見薛狗的影兒。曹家機坊隻留著管賬先生還有幾個夥計,都說沒聽見過薛白這個名兒,曹寡婦兩天頭裏說去揚州進貨,坐船去了。我和韓梅也都納罕呢!”

    易瑛心裏格登一聲:曹鴇兒回避自己,尚在情理之中,薛白怎敢不來聯絡?!略一思量,又問道:“她的機坊還在開機織布麽?”唐荷點頭,說道:“開著機呢!我們就怕她脫逃反水,還進坊看了,沒有什麽異樣。賬房先生說,揚州有一批大買賣,是台灣姓林的帶的海外私貨,六倍的利,掌櫃的就去了。多則半月,少則十天就趕回來。他說了一堆貨名,什麽法蘭西自鳴鍾懷表,還有英咭唎的織布機什麽的,我們也沒細問。”易瑛心裏不得主意,皺眉盯著果點盤子,似乎是在問話又像喃喃自語:“不對呀……薛白應該有個消息的呀!難道被高恒纏絆住了,出不了門?”

    “高國舅那頭也打聽了,”唐荷說道,“驛館的人說高大人的行李在驛館,人沒在那裏住過。聽說是住在總督衙門。我們又去衙門打聽,那裏都剛換防,一個熟人不見影兒。隻好就回來了。”

    正問得沒頭緒,喬鬆推門進來稟說:“莫天派和司定勞帶著蓋英豪一道兒來了,主人見他們不見?”“就說我剛出門,”易瑛有些心煩意亂地說道,旋即便改了主意,“走,客廳裏去見見他們!”

    於是易瑛在前,三人循梯下樓,踅過樓道暗間。寒梅就守在樓下,見她們過來,一掀假牆機栝,一道繪磚牆麵翻轉過來,已進樓底套間,易瑛笑吟吟挑簾出來,笑道:“蓋兄,難為你給我安置這麽隱蔽的去處。景致好,且是繁華裏帶著僻靜。真謝謝你了!這裏確比毗盧院好……”

    “易主兒安好!”三個人都在客廳南窗下穩幾坐著,聽得聲息,早已立身相迎。蓋英豪滿臉微笑,說道:“毗盧院若論軒敞適意,比這裏好得多。隻是那裏是金陵名勝,遊人太雜。那個叫‘隆格’的主兒知道是誰?”他頓了一下,說道:“我才打聽到,他就是當今萬歲的堂弟,怡親王弘曉!”

    易瑛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,一陣寒意打心底裏泛起:《萬法歸藏》中“法不可恃以製眾,術不可施之於貴宗,靈動機巧動於無明,則適足自戕”的話頭閃電般從心中劃過。弘曉自乾隆四年就已經失勢,在廟中施“陰寒穴風”之法居然無效,一直想不透其中原由,以為自己是輕動“無明”。卻原來對方是“貴宗”,為厚祿所護!親王尚且如此,要是乾隆本人呢?思量著,點頭道:“隆格確實器宇不凡,是個龍子鳳孫的氣度——那個跟著他的年輕人,在勝棋樓暗中幫黃天霸的那個,他氣功很厲害呀!叫什麽名字?”

    “那是山東端木家的。”蓋英豪笑道,“聽說在端木門小字輩裏,他還算不上一流角色呢!是先前的李衛李製台救過他的命,成全他和陸小姐的婚事,怡親王慕名相邀,瞧著李衛的麵子,才進王府當了護衛武功教習。跟著王爺給皇上南巡打前站了。”他竭力替端木吹噓著,也不看易瑛臉色,口氣一轉又道:“我來見易主兒是想稟一件事。高恒——高國舅出事了,衙門裏一個師爺漏出信兒,有旨革職查問!揚州知府裴什麽的,還有個姓靳的也吃了掛落,都已經摘頂子鎖拿待勘!”

    喬鬆和唐荷都吃了一嚇,連隔門內屋的韓梅也是心頭一震。唐荷脫口而出,問道:“薛白呢?就是易主兒說的那個揚州婆娘——”她沒說完,易瑛便用目光止住了,問道:“知道為什麽事拿了高恒麽?誰舉發的?除了裴興仁靳文魁,還牽連到什麽人?”蓋英豪一肚皮心思套問薛白,以利破毀揚州白蓮教匪,被易瑛岔了開去。他咽了一口唾液,按著劉墉的指令,一句也不敢試探打問,說道:“那師爺喝醉了,胡天胡地罵金,掃著也罵尹繼善,說迎駕搜羅銀子,連師爺們也不放過。說:‘錢度和高恒的家底子抄了還不夠使?’還說:‘德州皮忠臣是個狗,瘋了,一咬一大片……’還說有個叫竇什麽鼐的,給皇上上了密折——別的事再盤問,他也就睡著了,我也不敢直詢硬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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